《别人的弹珠》
晚饭后散步的路上,经过一家炒货店,门口有两个小男孩蹲在路灯下打弹珠。
小果忍不住停下脚步,看得出神。手里还提着刚买的水果,红色的塑料袋一直长到他的膝盖。
看了一会儿,小果默默蹭到我身边,仰头对我说:“妈妈,我想玩弹珠。”
我说:“好啊。我们家有很多弹珠,那我们回家玩吧。”
他显然并不喜欢这个提议,低头说:“我就想玩哥哥的弹珠。”
我劝他:“这个是哥哥的,他们自己要玩的。”
他有点固执:“我就是很想玩。”
我鼓励他:“那要不你去问一下哥哥。哥哥,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?”
他的勇气并不够。非要扯着我的手,拉着我一起走到两个哥哥旁边。半天不开口,还推给我:“妈妈,你来说,你来说。”
两个哥哥早就听到了我们对话。他们一个约摸十岁,一个五六岁的样子,似乎并不想理小果这个小不点。
小果不肯开口,只是继续痴痴看着。
C先生在远处示意我,让我退开,让他自己去处理这件事情。让他自己面对自己的欲望、勇气、羞赧、怯弱。于是我默默地站到了C先生身边。
小果依然看着,许久许久。直到,两个哥哥收拾好弹珠回到炒货店里休息。小果又默默地跟进了店里,杵在人家店里不肯走。
我跟C先生看了一会儿,决定去劝他回家。他不愿走,仍执拗地说:“我就是很想玩哥哥的弹珠。”
我劝他:“那是哥哥的弹珠,哥哥自己玩的。我们也回家玩自己的。”
他不依。
店主大概是男孩的爸爸,试图开口解围,劝他的儿子去屋里拿弹珠。
男孩不愿意,头一扭气嘟嘟地说:“不要。他会把我的弹珠弄丢的。”
C先生大概是觉得赖在人家店里太久不太好,强硬地抱起小果离开了现场。小果哼哼了几声,也就没什么事了。
回家后,奶奶听他念叨弹珠,翻箱倒柜帮他找了很多弹珠出来。其实,弹珠已经被他“打入冷宫”很久了。曾经买了无数多,他玩腻了,便随意丢了。奶奶找出来后,他却也没有兴致要玩。
当他说“就是想要玩哥哥的弹珠”时,他大概是想说“他想要加入他们,成为他们的伙伴”吧。平时家里只有姐姐或妹妹,他只是个妈妈抱、奶奶哄的小宝宝。他想要跟大男孩一样玩耍。他想要成为这个画面,这个情景中的一部分。路灯下,嘀嘀的汽车喇叭声中,几个男孩子,快乐地玩弹珠。
这是他的憧憬,所以他痴痴站着,痴痴看着。某种突如其来的固执,占据了他的心,他的身。
他看着他们。而我,站在更远的地方,看着他。
他的背影,带着点向往,透着点失落。路灯的光亮从他的头顶散开,落到地上结成了一个狭长的影子。那是他。我看着他,望着他。
不禁想起他未来的漫长人生中,会有多少的憧憬,其中有多少能成真,又有多少是泡影。那时的他,也会像今天这样吗?他会有多难过?会像他的爸爸一样坚毅吗?
他的人生将因这些浮起沉落的憧憬而丰富,他的人生也将因此而错综复杂。
为了那时的他,如今作为父母的我们,要如何做,才能让小小的他,被自己的渴望突然包裹而不知所措的他,成长为一个可以直面自我的欲求,可以为自己的憧憬而行动的大男人呢?
对于这个问题,我知道得不多。因为常常,我也是那个痴痴望着的孩子。
或许他爸爸是对的。告诉他可以做什么,然后放开他的手,让他自己去,让他充分去感受这种“近在眼前,又遥不可及,但可以为之努力”的斗争和冲突。他感受到了,他才会做出主动的选择。选择行动或不行动,选择如何行动?
主动选择,是伴随一生的能力。这方面,我不是一个好老师,甚至连一个好学生都不是。主动选择,恰恰是我最缺失的部分。
有时候,真觉得孩子就像一面镜子。因为他,许多我不曾意识到的弱点,都一一现形了。因为有很多时候,我在心里会对自己说:我想要他有这样的品质,我希望他可以这样应对一件事情。但又会惊醒:我自己都不曾这样过,我自己也怯懦、逃避、喜欢躲在自己的壳里。我的儿子,每日待在我身边,耳濡目染,只会变得越来越像我。
我想要他成为怎样的人,首先,我自己得先成为这样的人。
即使做不到,我也得要试试,在面对一件事情时,挑战自己的固定思维,从别的角度去思考,去应对。
我不只是活给自己,我的所有言行举止,都是我儿子学习为人的范本之一。我的弱点,如果一贯如此不改变,我儿子也免不了沾染一些,伴随他的一生,从而也免不了因此而苦恼挫折。
所以,育人,先育己。
生一个孩子,养育他。这是命运给我的巨大挑战,也是命运慷慨赠与我的恩惠。
生一个孩子,养育他。因此,我的眼睛,才得以看到自己的全部。五脏,六腑,七情,六欲,丑陋,平凡,皆是我。
我在改变,我要陪着他成长。正如,他一直都陪伴着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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